作为大家闺秀,杜丽娘对老师的态度是恭谨的。不过,在听了讲解《关雎》以后,她的心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对老师提出:“这经文偌多!”轻轻一语,意味深长,它透露出杜丽娘不耐烦的情绪。后来春香把眉笔当作写字的笔拿了出来,陈最良不懂得是什么东西,她“作笑介”。这抿然一笑,包含了对老师酸腐的窃笑。等到春香在写字时说:“待俺写个奴婢学夫人”时,她竟然当着老师的面和丫头打趣:“还早哩!”从作者这些很有分寸的描绘中,我们可以看到人物思想感情发展的轨迹,捉摸到外表平静的杜丽娘内心的颤动。 杜丽娘在写字前一直没有理会春香的诨闹,甚至近于默许。后来春香闹得太过分了,她只好出面干预。春香顶嘴不服,她发起狠来,扯着春香的头发说:“也怕些些夫人堂上那些家法!”给陈最良挽回了面子。 杜丽娘果真是大发雷霆吗?当然不是。由于春香闹过了头,万一老师向父母告状,后果则不堪设想。因此,她必须赶快拿出小姐的尊严,镇住春香。老师一走,她就赶紧询问:“那花园在那里?”看到这里,人们恍然大悟,原来,她最关注的,恰恰是春香为之受责的那句话,是那个她不曾去过的花园;原来,刚才她抖出小姐的威风,不过是在“演戏”。她演得是那样的逼真,岂止诓了陈最良,连春香也蒙住了,所以春香才有赌气不说、让她一再央求的举动。就装模作样欺骗老师这一点而言,杜丽娘其实也是在“闹学”。与春香相比,她不过是闹得含蓄,闹得机巧而已。 “那花园在那里?”一位在邸宅里居住多时的姑娘,竟不知道家里有一个花园,这事情本身就相当滑稽。同时也使人体会到封建礼教对青年禁锢到什么程度。然而,人们从杜丽娘拉着春香陪笑追问花园在哪儿的神态中发现,她那沉睡的灵魂,已经被从远古传来的雎鸠之声唤醒,她开始憧憬“紫姹嫣红开遍”的花园,憧憬青春的生命。春色满园关不住,月移花影上楼台,从此,杜丽娘在人生的道路上,踏上了新的阶梯。 如上所述,《牡丹亭》的《闺塾》一场,设置了几组不同性质的矛盾:例如书房内外景色气氛的矛盾,淘气的春香与迂腐的陈最良性格矛盾,杜丽娘平静的外表与激动的内心矛盾等等。几组矛盾在情节上聚焦,便出现了所谓“闹学”。确实,作者在“闹”字上做了功夫,但要注意的是,“闹”者,并非只是春香。王思任在《批点玉茗堂牡丹亭叙》中说:汤显祖这部杰作,“笔笔风来,层层空到”,“无不从筋节窍髓以探其七情生动之微。”《闺塾》一场,环绕着讲解诗书这一筋节,丫头搅闹,塾师胡闹,春光喧闹,这一切,又促使杜丽娘内心腾闹。剧中人物七情生动之微,就从筋节髓窍中婉曲地传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