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省双峰县第一中学 谢立凡 锦瑟①无端②五十弦③,一弦一柱思华年④。(锦瑟呀,你无缘无故为什么竟然也是五十根弦?你每根弦上发出的乐音都勾起了我对青春年少美好岁月的思念。①锦瑟:绘有花纹的瑟。《周礼·乐器图》:“饰以宝玉者曰宝瑟,绘文如锦者曰锦瑟。”②无端:没有来由地、无缘无故地。③五十弦:传说古瑟有五十根弦,后来的瑟多为二十五根弦。《汉书·郊祀志上》:“秦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④华年:青春年华。) 庄生晓梦①迷蝴蝶,望帝②春心③托杜鹃。(庄周拂晓时梦见自己化为翩翩起舞的蝴蝶,望帝将春心托付给声声啼鸣的杜鹃。①庄生晓梦:语出《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段话的大意是,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欣欣自得好像自己真是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惬意啊!竟然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间醒过来,却又惊惶不定地发现,原来我还是庄周呀。庄周弄糊涂了,他不知道在梦中是庄周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呢?庄子的本意在说明一个如梦似幻、物我混同的境界。李商隐引庄周梦蝶的故事,也许意在抒发人生如梦,往事如烟的感慨。②望帝:周朝末年蜀国君主的称号,他把帝位传给宰相开明,自己跑到深山里隐居下来。传说他死后,魂魄化为乌,名杜鹃,啼声哀凄,暮春而呜,伤感春去,也哀痛亡国。参看《蜀道难》有关注释。③春心:伤春之心,比喻对失去了的美好事物的怀念。) 沧海月明①珠有泪②,蓝田③日暖玉生烟④。(沧海月色分明,鲛人泪化珍珠,珍珠泪光点点;蓝田日光温暖,美玉埋在地下,云烟袅袅升起。①月明:《大戴礼记》:“蚌蛤龟珠,与月盛虚。”清朱鹤龄注此句引《文选》注曰:“月满则珠全,月亏则珠阙。”这里的“月明”即“月满”或“月圆”。鲛人之泪化珠,当在月满之时。②珠有泪:古代传说南海有鲛人,能织丝绸,哭泣时眼泪变成明珠。晋张华《博物志》卷二:“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又《太平御览》卷八零三引《博物志》:“鲛人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③蓝田:山名。在今陕西蓝田县东,骊山之南阜。山出美玉,故又言玉山。《元和郡县志》:“关内道京兆府蓝田县之蓝田山,一名玉山,在县东二十八里。”④玉生烟:相传宝玉埋在地下,上空会出现烟云,阳光下见得分明。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中唐诗人戴叙伦曾说:“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意思是诗歌的特征贵在含蓄。李商隐在这里有可能是化用其意,表示美好愿望终如蓝田之烟云,可望而不可即。另解,“蓝田”一句是一典故,源自干宝《搜神记》。传说春秋时,吴王夫差的小女儿紫玉爱慕韩重,并想嫁给他,但吴王不同意,因此郁闷而死。韩重从外地游学回来,前往她的墓上哀悼。忽然紫玉现出原形,赠送明珠给韩重,并对他唱歌。韩重想抱住她,紫玉却像轻烟一般不见了。“紫玉成烟”后来成了典故,一般指少女去世。李商隐在这里也可能是化用这个典故,抒写他某一段伤心的恋情。) 此情可①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②。(这情景难道将来会引起我的追忆?其实在当时身处其中也已令我不胜惘然。①可:难道、哪能。②惘然:迷惘、茫然。) 李商隐此诗在诗坛上最享盛名;然而又最难理解。自宋元以来,揣测纷纷,莫衷一是。各家解说,很难说哪对哪不对。本书采用朦胧恍惚说。 先看首联:“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诗开篇借用民歌的起兴手法,抒发哀怨幽思之情。诗人为什么用瑟起兴呢?瑟这种乐器本可以演奏各种情调的乐曲,但诗人以为瑟之为曲,清幽哀怨,如“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杜甫《曲江对酒》),诗人也自吟:“弦危中妇瑟,甲冷想夫筝!”(《《送别》》)。这首诗虽未指出锦瑟所奏的曲名,但诗人一开篇即埋怨琴瑟,你为什么无缘无故五十弦,因此勾起我对“华年”的思念?由此说明这“华年”诗人原本不想思,也不忍思,却是被瑟声勾起不由不思,不能不思,瑟声的情调和诗人内心的困惑由此也就可想而知。读这两句诗还应注意,诗人没有指出弹奏者是谁,如果不是佳人而恰恰是诗人自己呢,那就更能引人遐想了,这就造成了一种迷惘的意境。这首诗,一般认为写于作者晚年, 锦瑟的五十根弦,象征诗人将近五十岁的人生(李商隐活了46岁)。“一弦一柱”则兴寄遥深,感情凝重;“思华年”为全篇主脑,以下文字皆因此生发出来。诗人聆锦瑟繁弦,思华年往事,音繁绪乱,怅惘难言。由此可见,这首诗有可能是诗人在人生暮年回忆青春年少时的一段往事。 再看颔联:“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此联紧承上文“思华年”一语,写诗人回忆中的感受。出句用庄周梦为蝴蝶事,抒发往事如烟之叹。昔日的理想和情思是那样美好,在回忆中又是如此真切,的确使人迷恋,致使诗人觉得它才是真实的存在,而眼下的困顿状况只不过是一场梦。但又可以反过来理解:如果眼下的困顿状况是真,则昔日美好的理想和情思岂不成了虚幻的梦?这真是“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诗人因此感到人生虚无,陷入迷惘的境界之中。对句用望帝魂化杜鹃事,含有“欲将心事付琴瑶”意思,表明诗人对“华年”的一往情深,抒写“思华年”时的凄苦。诗人用“望帝”自况,用“春心”喻少年时的美好理想和情思,用杜鹃悲苦凄楚的鸣唱喻凄清的瑟声。意思是说,无论人生是梦是真,是喜是悲,他都不会让自己的“春心”自生自灭,即使死去,也要像望帝借杜鹃的啼声唱出自己的悲哀那样,借用琴瑟唱出自己的凄美的心曲。这两句各用一事,而衔接自然,如出一意,也反映了诗人用典的工巧。 古人写诗作文讲究起承转合,首联、颔联是“起”和“承”,颈联是“转”,尾联是“合”。笔到“转”时,大抵前面文情已然达到小小一顿之处,似结非结,含意待申。在此下面,点笔落墨,好像重新再“起”似的。其笔势或如奇峰突起,或如藕断丝连,或者推笔宕开,或者明缓暗紧……手法可以不尽相同,而神理脉络,是有转折而又始终贯注的。──这是历来诗家在律诗创作上极为重视的一联,最能见出作者的功力,也最不易写好。 本诗的颈联是:“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本来,在颔联里诗人用“庄生”“望帝”两典似乎已将他的“华年之思”说得差不多了,往下确实难以为继,孰料诗人在瞬息之间视通万里,给我们展示了这两幅美好的画面,真可谓奇峰突起。前一幅以深青色的大海和天上的一轮明月为背景,塑造了鲛人泣泪成珠的形象。这是从民间传说中演化出来的,但又有作者的创造。“珠有泪”者,泪化珠,珠化泪,珠光、泪光融成一片,难以分清,它使人怅惘而又联想无穷。试想,鲛人在痛苦中哭泣,其泪却化为人们喜爱的珍珠;但是,人世中却又常常把美好的东西作践毁灭,让珠化成了泪,其痛苦恐怕是鲛人也难以想象的吧!其中有多少情味可供读者品尝!至于这泪究竟是影射美人之泪还是作者本人之泪,大可不必去管,反正这意境是够美的了。后一幅以蓝田秀丽的群山和温暖的阳光为背景,塑造了“玉生烟”的形象。玉沉埋在地下,不为人所见,但它那温润的精气却能透过泥土,烟雾般升腾在空中,为山增辉。这个想象来源于古老的说法(晋陆机《文赋》里“石韫玉而山辉”一句也来自这个说法)。但诗人引用这个说法的意义非同寻常:从玉被掩埋这一面来说,那是很可悲的;从“生烟”这一面来说,却又使人感到欣慰,其中的况味也真是一言难尽。这两幅画面尽管色调不同,但在表达作者怅惘、悲伤之情上是完全一致的。至于它们的象征意义如何,那就见仁见智,尽可各抒己见了。是不是有怀才不遇之叹?在庙堂外(沧海)时没有人来“求珠”,在长安(蓝田)时也无人“发玉”。但是,我们可以设想,玉埋地,也许是暗示诗人怀才不遇,玉生烟,也许是欣慰于“仕途不幸诗家幸”吧。 最后一联是“合”,用“此情”二字总揽全篇,与开端的“华年”相为呼应;用“追忆”二字缆住如野马奔驰的思绪,与开端“思”相为呼应。读这两句诗更要注意“惘然”二字,“惘然”也就是“无端”,无端的惘然,就是朦胧,混沌,莫可名状。诗人在结尾用这两句诗,强化其怅惘的心情,在怅惘之中见出他回忆往事的苦痛和迷茫。诗人描摹的心情只能是现在的感觉,但又穿插了过往和未来。“当时”是指往昔,而“待”却是未来。“追忆”既是今天忆往昔,又指将来忆现在。“此情可待成追忆”,犹言我今天在上面回忆的那番感慨将永远萦绕在心中,将来也仍然会时时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只是当年身历其中便有怅惘之情,今日回忆倍感怅惘,将来追忆必定更加惘然,一切都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捉摸不到,琢磨不透,恍如隔世,不堪回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