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候鸟的背上 曹依诺(江苏省常州高级中学高三) 故乡那些紫薇的春、银杏的秋、腊梅的冬与荷花的夏,就是我的童年意象。 父亲这一概念,对幼时的我来说是单薄而虚幻的。比起陪我蹦蹦跳跳、上山下河的祖父母,夜晚拥我入怀的母亲,父亲像是动画片里的人物,亲切但也遥远,在那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弥足珍贵的瞬间——跌跌撞撞地走第一步路,张口说出第一句含糊的称谓,哭着把掉下的第一颗乳牙递给妈妈……他从未出席。但在家人含笑的回忆中,却又有父亲风尘仆仆骑着摩托车回家,来不及脱下身上沾满了风雪与尘土的军大衣,就被我一把抱住大腿的令人哭笑不得的场景。是了,尽管我早已遗忘了父亲抱着我凿冰钓鱼的场景,却还记得他那辆威风凛凛的大摩托车。 那辆摩托车是父亲青年时的坐骑。 很酷的黑色的大摩托,有高高的底座和高高的挡风玻璃,岔开腿坐在上面,很有80青年的风格。父亲中专没毕业,就和兄弟们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地穿梭在故乡的大街小巷,来时一阵风,去时一阵烟,谁提了都得感叹一句年少轻狂。 后来他结了婚,后来他们有了我。 载着青年桀骜不驯的过往的摩托车上坐上了一个有妻有女的男人,他要奔波在故乡与外地之间,像千万农民工一样春而往,冬而归。世纪初时,每年年关总有那么一支浩浩荡荡的摩托大队,从北上广一路骑向故乡。一辆小小的摩托车,竟可以载得下被褥、锅碗瓢盆,再坐下一对贫苦但幸福的小夫妻。背着包袱皮的,脸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笑得嘴唇都干裂的,我此刻在回想的,在时间的河里妄图看见的,也有我的父母吗? 我在农村长大,我们那个村里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家庭——父亲在外地打工,母亲在家乡种田抑或是父母都在外地打工,由爷爷奶奶抚养。生长在村子里,倒也不感到孤独,孩子们总是闹着的,不用担心上学,不用担心吃喝拉撒与未来的婚房的,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以为天下所有的小朋友都是和我一样的,父亲就应该像是远方的鸿雁,遥远地守候我们而不相见的。 直到我第一次在城里的小学开家长会。 直到我的奶奶局促地坐在风华正茂的爸爸妈妈中间时,我意识到,或许,我的家庭是不太一样的。 那是二十一世纪初的十年,那是农民工问题和候鸟家庭问题最热的年代。 我开始意识到,原来母亲每年暑假带我去父亲打工的地方过暑假,是不如很多小朋友口中的“旅游”的,那是一种团聚。在开往大城市的绿皮火车上,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里,在父亲的工地上,我遇见了我的同伴们,我们被统称为留守儿童。一年中只有短暂的寒暑假全家团聚,其余时间分居两地各自思念,我们像迷惘无知的小候鸟傻愣愣地跟着母亲南北奔波,为了短暂的幸福与团圆。 正是因为那些在绿皮火车上蜷缩了身子不愿碰到邻床臭脚丫子的夜晚,那些在工地集装箱棚屋里聆听工地上丁零当啷声音的酷暑,那些坐在父亲摩托车后座上风驰电掣的傍晚……构成了现在的我。我深深地意识到自身出身农村,曾身为小小候鸟的烙印之深刻:从小到大被拎着耳朵教育要通过学习改变命运,过年时被老得走不动路的长辈用枯枝般的手抚摸着祝愿前程顺利。 我们是被寄予了太多期待的,登上云梯起飞的一代大雁。 越长大,我越对祖辈的付出深感惊讶与感激。这世上哪里来的第二个地方,祖祖辈辈披星戴月供养子辈拥有一个离开故乡的机会,且不要求任何回报。即使孩子工作繁忙,一年回不了几趟家,但似乎一个我过得幸福的消息便能让他们乐呵呵地独自守望在偏僻荒凉的故乡安度晚年。 这些年来,多少闪亮的星星从大山深处升起,从执着追寻考古梦想的钟芳蓉,到回馈母校的华坪女高的毕业生,正如龙应台所说:“在我们的时代里,我们亲眼目睹南瓜变成金色的马车,辚辚开走,发出真实的声音。”山里村里的孩子们蹬着祖辈的梯,骑着那只牵引了童年时故乡与远方的鸿雁向远方飞去,从此故乡只余寒暑,再无春秋。 所以我永远感恩父母十数年的辛劳,祖辈几十年的呵护与养育,故乡几代人的耕耘与守望。 那只曾被遗落在巢穴里的雏鸟,终有一日也会羽化成足以翱翔天际的大雁,飞往远方。但飞得再远,候鸟也要归乡。 指导老师:李文谦 【点评】 本文采用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一个特殊群体痛与爱的故事。作者巧妙地将倒叙和插叙结合起来,先写童年时代父爱的缺席,再写长大后往返两地的团聚,最后表达了对候鸟这一群体的真情解读,从而表现了“我”对父亲这一生命角色的情感变化:儿时对父亲缺席的些许不满,到后来的理解与感激,以小见大地写出了一个特定时代候鸟式家庭的真实生存样态。难能可贵的是,作者以成长为纬,以情感变化为纬,表现了骑在候鸟之背上的“我”终于化成长之痛为感恩之心和蜕变之志心路历程,既真切,又感人。尤为可贵的是,作者善于将个体生存与群体现象结合起来,让文章具有了很强的质感和厚度。本文获省级一等奖(张宗涛 作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