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前尘 □ 方 颖(浙江省浦江中学高二) 顺着小路回到老家的村子,天色已渐渐暗了,灰云摔下来,碎进泥土里。不远处便是老屋,隐在一棵老树后。树阔而叶深,遒劲的枝桠向四周延伸。树旁有一口枯井,父亲从不让我靠近。我曾好奇地探过一次,发现井里一滴水也没有,井壁染着绿的喜色,飞鸟的沉默和青苔的自由附于其上。老屋旁的旧屋已经翻新了,涂上了灰蓝的漆,盖上豆红色的新瓦。而老屋泥土色的墙身却也知愁,大块的砂灰掉落,露出斑斑驳驳的泥砖。老屋门前原有一条裂成两半的石板和一小块种着芍药的花坛。这次回来,竟已全部移走了,地方倒是空阔了不少,只有小石子和碎土块翻滚在一起,泛着浅浅的清冷。 走近老屋,一阵犬吠惊得我连往后退了几步。是我曾经养的狗生的小狗。早几年大狗便不在了,如今小狗已经变成大狗了。我记得上次来时它还是不吠我的,这次回来却已不认得我的气味了。想是时间隔得真有些久了。祖父听到狗叫,出声制止:“小虎,都是自家人!”小虎听到祖父的声音,温顺地回到自己简陋的窝里趴下,像是最忠诚的守卫。祖父浑浊的眼里净是温柔,沧桑的脸上也布满了欢喜的橙色。 “哎,来了!”我应着祖母的喊声,回到屋内准备吃饭。都是些清淡的菜。过去祖母还能煲些汤,如今掌厨的大权已落在父亲手里了。父亲把祖母爱吃的菜放在她面前,祖母眯起眼问:“这是什么?”父亲耐心地回答。过了一会儿,祖母又眯起眼,拿起筷子指指眼前的菜,喊我父亲的乳名,问:“这是什么?”父亲的回答融进岁月里,炽烈而虔诚。屋内墙上贴着大张的配图日历,大体已被浓重的油烟熏黄,边边角角也残破掉落。我突然想起刚才祖母拿出铁罐给我吃瓜子,这仿佛已成惯例。那个铁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绿色的漆皮已经锈迹斑斑,像祖母手上的皮,皱着,捋不平。祖母打开铁罐,铁罐里是一只蓝色的塑料袋,打开后里面又套着一只白色的塑料袋,最后里面才是半罐瓜子。 空中细雨深深浅浅,摇着新绿。我想起小时祖母曾为我做的糍粑,糊上了芝麻的香甜;想起小时候和邻居小妹一起在石板上玩过家家,我们拿树叶做饺子皮,拿青草野花做馅儿;想起曾在田野上肆意奔跑,与父亲比赛谁挖到的野菜多;想起我含着温水制成的冰棒,跑去溪边捉蝌蚪,捉了一水桶,祖父却笑着告诉我这一月正是蟾蜍繁殖的好时候。袅袅垂柳,疏影杏花,无论我在山坡上还是在溪流边,老屋总是我要归去的地方。从日出到黄昏,从懵懂无知到踌躇满志,老屋永远站在我身后,柔婉而亲切,是我玩闹时不变的一隅,是两分尘土、一分流水的春色,是梨花风雨处的云烟。雨淅淅沥沥地打在旧瓦上,像是从另一个时代传来的回音。 风乍暖,日初长。 我像一位陌生人从迷途归来,却又撞入另一片薄雾。仿佛个人的成长必定伴随着对过去事物的疏离,与过往人情的淡逝。曾经的姹紫嫣红开遍,如今只剩断井颓垣。倏然发现,过去已被我推得很远很远,成为心头一点几近微漠的朱砂。我用手抚着老屋身上的疤痕,像触碰过往的岁月。老屋似泠泠清沟中闪着星火的月,残破灰蒙,绵亘为一道伤疤,融以我灼烧的血液,熔炉般朴素而妖媚着。 于这一方土地,我是远行客,也似归来人。时间像车马一样流逝,风物的自然更替使得岁月有了怀念的意义。我的身后有我念的景,有我爱的人,易逝的流光抛却了纷繁,而我仍应满心欢喜去珍惜身边的人与景,仍能以松花酿酒,以春水煎茶。不悲当初,不伤流景,回头看花木清疏,向前望青砖墁地,归于心中一方绿野,是所谓“宿心何所道,借此慰中情”。 惊于原野的一声啼鸣,携着微雨,与老屋相拥。我看见祖母背后闪烁着灯的柔光,像是橙花漂浮。 (指导教师:徐 敏) 【点 评】 在成长的不经意间,许多熟悉的事物被我们抛却在身后,离我们行走的身影越来越远。本文通过细腻的笔触,以老屋为载体,表达了作者对过去的怀念,对现在的珍惜。隐在老屋背后的是祖父祖母逐渐苍老的容颜,逐渐远去的无忧童年。作者以清丽的文字表达了其对故乡故人旧景旧事的怀念,富含诗意的想象与感怀令人在产生强烈共鸣的同时,惊叹其新奇的词藻、扎实的语言文字功底。或许能听见风笛,或许能看见飞鸟掠过的处女地,或许在折射阳光的玻璃后,我们能回到作者所描述的“老屋时代”,感悟一份诚挚的情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