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林佳炀(浙江省象山中学高二)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开着自己的一家小诊所。 从大学毕业时起,我就确定了我未来的工作方向,我想在这快节奏的社会生活里,人们大多把心思放在物质层面,而精神上的漏洞却很少会主动去填补。这算不算也是一种通病?我时常这么问自己,每天来这里看病的人很多很杂,不过在这之中学生群体和因自家孩子而焦虑的父母还是占了主流。 有一天,诊所来了一位女士,她按响门铃,随后推开门走了进来,那时我刚好在用抹布擦拭摆放在柜子上的各种相框,其中一个被我翻了过去清理背面,由于有客人来访,我便把它放了下来。女士左右看了看,她的神情是肉眼可见的疲惫,眼下攒着浓浓的黑眼圈,她拎着一个精致的黑包,那上面还挂着一把钥匙,古铜色,非常朴素的外形,跟普通的家用款式并无两样。 “你好。”她轻声跟我打招呼。 我微笑着应了一声,请她入座。这位女士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但比同龄人显得憔悴。她坐下后把自己的包放在一边,双手交叠在一起搓了搓,眼睛却从始至终避开了我的打量。 “我女儿在她十三岁那年离家出走了,”她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语速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还偷偷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纸巾,攥在手里,想是怕自己没有勇气说完,“我找了她十二年,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她一个人遇到各种意外。我报过警,但没有结果,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停不下来胡思乱想,医生,我该怎么办?” 我递给她一杯水,宽慰了她几句,随后问:“那您可以说说当初发生了什么吗?您的女儿……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她低下头,似乎在回忆:“她叫小文,是个聪明孩子,小学都是班里第一第二名,上了初中,不知道怎么回事,成绩一下子滑了下来,只能排到中等水平。起初我还以为她是没适应住校生活,可一次两次下来都是这样,我就疑心她是不是不够努力,或者玩手机耽误了学习,又或者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后来,她的情绪也不对劲了起来,经常跟我说她融入不了大集体,同学们都排挤她,就因为她是单亲家庭……我当时也挺不理智的,跟她说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他们不针对别人偏偏针对你?我们俩每次都会因为这个而争吵,直到有一天,我受不了她毛毛躁躁的性格,强制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结果这孩子一进门就跟哑巴了一样,看到医生话都说不出来。我当场就火了,吵架的时候那么会还嘴,真的要跟别人交流又不敢张口,怪不得受冷落……然后,然后那天下午她回家就格外安静,晚上就离家出走了,还是半夜的时候,趁我睡着什么也听不到……”她的话语开始断断续续,眼眶周围也红了一圈。 “这把钥匙是她的,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指着包上的那个装饰品,“但她走之前把这个留了下来。” 听到这我已经大致明白了,我收起笑容,等待她把话说完。 “医生……你说她还有可能回来吗?”她忽然抬起头,满眼小心翼翼,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逃避的姿态。 我对上她眼底的哀伤,忽然想起依照她的描述,十几年前她的性格还是那么张扬,在外人面前可以直言不讳对女儿负面的评价,这也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如果按事实来讲,很可能不会,她要么已经遭遇了不测,要么幸运地遇到了其他家庭,现在过着不一样的生活。小文精神上的问题很可能来自没有人理解的自我封闭,以及家庭对她施予的压力。女士勉强地笑着:“嗯……很多人都这么跟我说,她学校的老师也找我沟通过很多次,可我不理解,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这些年我一直在劝自己放弃,可每当我看到这把钥匙……就会想起小文,想起她还在我身边的日子,我多希望她当初走的时候还带着这份礼物,这样她就能随时回家了……” “真正阻碍她回家的,只是一把钥匙吗?”我意识到女士一直在偏离重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假想。 诊所里有一瞬间的凝重。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我对她说,把我当成小文,你的女儿,我现在就在你面前,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渐渐地,女士由矜持地抹眼泪转变为了情绪崩溃地大哭,作为成年人,她心里也堆积着太多的压力与烦闷,只需要一个发泄口就能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早年的离婚经历与孩子的异样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内心深处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承认,在十二年的寻求无果后,她终于肯对我这个陌生人说出了真心话。同样,她对子女的态度也不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对越亲近的人就越不耐烦,缺乏沟通,羞于谈情,遇到分歧只会以争吵的方式解决,家庭氛围逐渐变得淡漠,但几乎没有一个成员会为此作出改变,情绪的低落变成了矫揉造作,急需补救的精神世界被物质生活所覆盖。这对母女的内心都对彼此上了锁,却又同时拒绝对方伸过来的钥匙。 “医生,谢谢你。”女士最后用完了纸巾,也说完了她想说的话。 她把钥匙从包上拆下来,放在诊所的桌子上。 “这是?”我有些不解。她的眼眶还湿着,但里面的阴霾显然散了许多,她说:“不管小文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依然是她的妈妈,医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接触过的人比我多,我把钥匙送给你,如果你遇到了她,请你转交给这孩子,并让她继续认真地生活下去,不用再为当年的事情感到愧疚或者伤心,我欠了她十二年的一句对不起,恐怕也没法当面说了。” 她已经彻底放下了。 我答应了她的请求。 她拿起包,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停下脚步:“如果遇不到她,就请你一直保存着吧。” 诊所里重新变得安静后,我把钥匙放进了自己口袋,女士的心声和她攒了半辈子才爆发的情感呐喊仿佛还回荡在我的耳边,我心情沉重地站起来,走到柜子前。 我把那个反着放的相框正了回来,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有一对母女,是十三岁的我和我的母亲,日期是我的生日。照片里,我坐在一条长凳上,脸上洋溢着笑容,而我的母亲拿着一把钥匙,贴在我的肩膀上,也在笑。 照片里的钥匙和刚刚女士送我的那把钥匙,一模一样。 (指导老师:范银银) 【点评】 作者努力用“钥匙”作为关键信息构建一个代际冲突的悲剧故事,情节完整,叙述从容。故事虽只存在于主角的讲述中,但也因此提供了很强的代入感,还原了颇多画面,能帮助读者在客观视角上呈现出那对母女的纠葛。母亲的语言和“我”的观察将过往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又犹如一热一冷两条线,推动人们在亲情、分歧、爱的方式等话题中不断思索。如果作为一篇小说来讲,除了基本的叙事、虚构手段,一般作者还要考虑巧合或主角行为逻辑的合理性,并以此说服更多读者。本文总决赛特等奖。(包学菊 高校教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