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浮萍 李婷(安徽省当涂县第一中学) 爷爷来了又走了。 我本以为他会多待一段时间,至少等过了中秋节,毕竟,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啊。 可是他没有。 爸爸还是像以前在老家那样,在我们小县城里套房的防盗窗阳台上,摆出祭台,摆上几个苹果、石榴、月饼当祭品,祭月呢。我伸出头去,别别扭扭地寻见那一轮顶大顶圆的月亮,悬在头顶四角的天空里,和以前每一年的一样,只是今年没有鞭炮声。 我收到爷爷的信息,他祝我节日快乐,仍旧是那种书面语言,甚至在开头还要加上称呼和冒号。不同于现在人发消息随便而自然的态度,从以前的短信到如今的微信,他都把发消息当做是写信一样,可真老古板。 忽然想起农村的大锅饭。也是奇怪,那一口朴实的大铁锅,烧什么都好吃。单是一盘青椒炒臭干,就堪称一绝。那种油面鲜艳的色香,那种焦嫩恰好的口感,有时还带一点点焦黑,是不锈钢锅怎么都炒不出来的。奶奶是掌勺大厨,爷爷是烧锅的一把好手,烧了一辈子的锅。在我记忆里,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冲进门,转个弯,就看见他在烧锅,时不时地往灶膛里添柴,看着也不难,我就嚷嚷着要烧。他顺着我,但也不走开,只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果然,我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把钳子丢给他,去院子里玩儿去了。 农村里还有一件要烧火的事就是架煤炉,炉子燃着了就会起好大的烟,像《西游记》里烟雾缭绕的仙宫一样。这时我就会跑到下风口,在烟里转圈圈,假装自己是仙女,任凭大人在外面怎么喊都不出来。那烟还有种很特别的气味,是清晨吸的第一口带着露水的空气的味道,是我在外面玩到傍晚,天被染成金黄色,奶奶踮脚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我小名,让我回家吃饭的味道。后来我在城里也闻到过这种烟的味道,便很兴奋地去找源头,只是都不如那时的烟大。 爷爷是很聪明的,退伍之后自学电路,能帮普通人家修电视,帮机床厂修机床。他有很多工具,光起子就有七八十个,我小时候特别喜欢从各个抽屉里把所有起子都找出来,按个头大小排序。脸弄脏了,爷爷会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擦完再叠好了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一种我当时不懂的深情。 我拿着一套组合工具,把小花拦腰斩断并美其名曰“除草”,把洗澡花的叶子按脉络解剖,会在爷爷在院子里扫树叶的时候抢过那把特别大的扫帚来帮忙。读到《呼兰河传》第三章时,我惊叹于作者的“祖父戴一顶大草帽,我戴一顶小草帽”与我的童年十分相似,原来世上竟有许多个这样的“我”,多么神奇! 说到老家就不得不提起那棵梧桐树,它永远是院子里不可忽视的存在。它是方圆十里最高最大的一棵树,伸展出的荫蔽能盖住大半个院子的太阳,引得许多邻家狗前来乘凉。当然资历也很老了,爸爸年纪有多大它就有多大。但其实梧桐树挺没意思的,树叶既硬又干巴,切它都嫌浪费我的刀子;树皮上布满了虫卵和早已分辨不出行凶手段的伤疤,让人生不起亲近之意。只有种子还有点意思,成熟后掉在地上,踩一脚,就会变成许多把绒面的小伞,抓一把往天上撒,成星星点点的金黄烟雾,那才有意思。只是我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回老家,猛然发现院子里只余一个孤单的树桩和一堆繁杂的枝丫。我跑去问为什么,爷爷说他年纪大了,再不把树卖掉以后就没力气啦。我也知道有些事是我不能改变的,但对于这棵算我半个家人的树的去留,不说征求意见,竟都没有人通知我一声。我以前嫌它呆板无趣,这时才明白它原来一直是我心的依靠。这片没有树叶阻拦而直直照在院子里的明媚阳光,竟然会照得人心里发酸,甚至想流眼泪。那辆卡车拖走的不仅是那棵树,还有我宣告终结的童年。 我上初中之后,因为学业繁忙就很少回老家了,奶奶也在我初二那年向抗争多年的癌症投降。因为住农村里有很多不方便,爷爷就住在当初陪奶奶看病时住的那间在镇上的储藏室,很少回去。是啊,一个烧了一辈子锅的人,怎么能既烧锅又炒菜呢。 女人真的是一个家的纽带,纽带一散,我们这个家就散了。我们过节不再大张旗鼓地拎东西回老家过了,喊爷爷来他也不积极,通常是“礼”到人不到——他会把他吃酒宴的喜糖攒起来送给我,这已经成了多年的习惯了。每次见面他都会给我钱,掏出两张大红钞票,让我买文具,可我愚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收下,满足他的“被需要感”。 前些天妈妈值班,爸爸说没空照顾弟弟,爷爷就来了。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弟弟跟他不亲,不让他抱;正是三四岁最顽皮的年纪,出了门像脱了缰的野马,上蹿下跳,爷爷怎么治得住;要看《小猪佩奇》,爷爷又对我们家的网络电视无计可施,只能叹气。爸爸让他接我放学,他等到最后也没看见我,回来才知道是找错校门了,也只叹气。 爷爷对我们这里不熟悉,更别提有什么朋友,出了门就没地方去了。他是黄土地里走出来的,皮肤晒得比炭还黑的务农人,劳动了一辈子,已经成了骨子里的东西,是绝不可能成为路边喝茶遛鸟下象棋的老大爷的。他今年已经七十岁了,还在四处奔波修机床,爸爸妈妈也让他别干了,接送弟弟上下学好了,他却总说自己不敢担这个责任。他说家里的马桶用不惯,总要到小区旁边的公共卫生间去上厕所。他看电视只看新闻频道,而且也不会看很久,总是早早地上了床,生活可谓没有半点意思,甚至不如他住在储藏室,至少周围还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我站在门外边远远地望着他,看他端正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孤独。一种没有尽头、无可挽回、无可消磨的孤独。人力所不可抗,只能等待慷慨的时间将他捞出,以求得到永远的解脱。 我看着他,像在看一朵海上的浮萍,没有方向,没有未来,被小小的浪花拍得天旋地转,脆弱又无助,像脱了萼的花,拔了牙的象。 浮萍不是从来都没有根,只是再也找不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等凡人,岂能违拗?“年年岁岁月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是奶奶去世后的第一个中秋节爸爸挂在口头一直念叨的诗,但其实并不尽然,人在变的同时物也在变,时间在流逝,谁又能保持当初的模样?农村现代化,经济大发展,农民们的腰包鼓起来了,好事一桩。但在夜深人静时,可有人会想起当初的乡野情趣、田园牧歌? 我们都是城市浮萍,我们的根都在乡村。 (指导老师:赵兰) 【点评】 本文以爷爷为主线,描述了农村的生活,农村人进入城市之后的生活,表达了一种“故土难离”的情感,也刻画了爷爷的形象。文章最值得肯定的地方在于真实:对于农村的生活,场景描述,对于城市家庭生活的叙述,对于爷爷言语行为的摹写,都能绘形绘声,纤毫毕现,充满生活情趣,就算是有些沉重的话题也能叙述得很有分寸。显示出作者良好的语言造型能力。但文章的缺点也是很明显的,头绪太多、太乱,缺少一个明确的中心——文章中的这些内容其实可以拆成几篇文章来写。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