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半个世纪以前,中国知识界就已开始了没完没了的运动。从上个世纪50年代初批判肖也牧的《我们夫妇之间》肇始,就把知识分子那种温情脉脉作为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情调加以鞭笞,由此揭开了知识分子改造的序幕。接踵而来的批判胡风、反右派、拔白旗、反右倾、十年浩劫,矛头不仅指向时政言论,就连温良恭俭让的性情、温文儒雅的风貌也在扫荡之列,致使那些素来洁身自好的,不争名于朝的,不轻言附众的,不太随和的,耻于奉承的等等具有个性的知识分子,纷纷以清高进行自我批判。很显然,这“清高”在社会舆论中已是贬词,与褒词早已绝缘。然而贬是贬,却又是臭豆腐一块,虽臭亦香。因为这清高与政治立场错误相比,是轻量级的,不会伤筋动骨,检讨检讨容易过关,所以不论是真清高、假清高,一旦要做思想检查莫不以“清高”自谴自责。运动过后倘若以清高做结论,已属不幸中的大幸,又不免在自怨自艾中沾沾自喜。这“清高”在知识分子情感中纠集的喜怒哀乐,真是一言难尽。 虽说这“清高”已经异化,但毕竟是淡泊明志的操守,自古以来就为人们所敬重,即使在极左思潮的暴风骤雨中,那些耿直放达之士也多以清高自重,在心灵深处葆有这一方净土。 可悲的是,在当今商品经济的大潮中,这“清高”已难有容身之地。且不说那粗制滥造、泡沫泛起的学风,败坏学术研究的声誉,就是那学术腐败的丑闻也是不绝于耳。为了争名、争利、争评奖、争职称,不惜抄袭、剽窃,弄虚作假,拉关系、送红包,甚至雇人代笔,就是假文凭、假学历也屡见不鲜。这种“学术蝗祸”,打而不绝,浊浪滔滔,何处言清高﹖ 在这一团乌烟瘴气日益弥漫之际,一位老学者的清风劲节,仿佛一缕春风吹向学人的心田,使人耳目一新,清高归来兮 这是今年参加“史学前沿理论研讨会”得到的感受,不,这次会议的本意,原是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和《史学理论》杂志社联合召开的祝贺何兆武教授80寿辰的纪念会,只是因为何先生坚持谢绝,才改为理论的研讨。何先生自当是会议的上宾,殊不知,会议的当天,何先生突然“失踪”,引起与会者的惊叹。虽然我并不赞成他的临阵脱逃,但何先生一生埋头书案,不计功利,长期默默无闻地奉献,是他一贯的作风;更何况要一个谦和、淳朴,视荣华如浮云的老书生,当众接受花环,听颂歌,也是太难为他了,对此我也甚为理解。他在史学界从来就有德艺双馨的美誉,改革开放之后,是他最先系统地引进国外的史学理论,翻译的史学名著其信、达、雅在同行中有口皆碑,有的译文成为经典性的名句,被广泛引用。作为高龄的著名学者,他笔耕不辍。近年来出版的《历史与历史学》《历史理性批判》《中西文化交流史论》等洋洋百万言著作,其渊博的中外知识、深厚的理论功底和敏锐的学术见解,无愧为史学理论的领军人物。可他长期甘当人梯,无怨无悔,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凡是行内行外有学术问题相求的,他必尽心尽力,无私付出,对年轻人更是爱护有加。像这样一个忠厚长者面对应得的荣誉,却坚辞不受,怎不使人动情。葛兆光教授说:“像他这样的学者,恐怕再也难找了。”的确,他惠予学术同仁的不仅是学问见地,更有当前最为宝贵的学德和学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