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 □宋和煦(山东省济宁市第一中学高二) 二十二世纪,世界人口大爆炸,地球已无法承受日益增长的人口负担。经各国领导人协商,联合国议会投票决定,从2100年起实施“老人回收计划”,各国每位年满70周岁的老人都必须被送到“老人树”进行回收,以维持世界人口总量平衡。 我的故事,从这个时代开始。 一、噩梦 乌鸦。 成群的乌鸦。 它们盘旋在屋顶上方。巨大的气流形成一个恐怖的旋涡,将屋顶彻底掀飞。成片的乌鸦暴露在我的视野里,躺在床板上的我暴露在它们的利爪下。它们盘旋着、啸叫着,忽而向下俯冲,对着我。 我在惊吓中醒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我转过头去,在劫后余生的感觉里,发现身旁的丈夫也并未入睡。或许有一种同为高龄老人的恐惧,我将自己蜷缩到最小,躲进他的怀里。 “兰惠,你今年,有多大岁数了?”丈夫年迈的声音低沉而喑哑,我不禁浑身一震。 “69岁362天大了。”年龄念出的霎那,我只想把自己缩的更小,小到让这个世界找不到。 “快了啊。”丈夫有些怅然若失。 或许因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都不再说话。 一阵静默。 “兰惠,我看到了许多乌鸦。” 是啊,许多乌鸦。 乌鸦。 二、惊梦 人老了,就变得怀旧,常常回忆之前的故事。 我想起了父亲,那个小时候倾尽一切为我好,老了却被我送到老人树的男人。 他走的那年,我30岁,一个愿意为国家,为社会奉献一切的年龄。那一年,我决定严格执行“老人回收计划”,在做好所有准备工作之后,我和丈夫及工作人员坐上车,送父亲去老人树。 那天天很阴,天气预报说那几日会下暴雨。夏日午后特有的闷热,以及刺耳的鸣蝉,让人无比心烦意乱。赶到老人树所在山脚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在起初的路程中,父亲一直很配合,在车的后座哼着小曲,玩着风车。及至到站,要父亲下车时,或许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死活不肯从车上下来。周围的工作人员也围了上来,一面帮着父亲下车,一面数落我作为女儿没有告知老人这项工作的重要性。 我们决定让父亲安静一下。我陪丈夫出车转转,等回来再做努力。可回来后,我们却发现父亲不见了。 那时我哭了,责备自己没有看好父亲,没有履行身为公民的义务。丈夫在一旁,不停递给我纸巾。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我哭之后,父亲戴着彩色的纸制三角帽,左手拿着风车,笑容慈爱地出现在我面前。他向哭泣的我伸出右手,说: “惠惠,爸爸带你去上学!我们的惠惠真是长大了,昨天老师又和爸爸表扬你了呢!她说我们惠惠是个好孩子……” 我任由父亲牵着手,呆呆地听着父亲逗我笑的话,直至走到老人树下,我们分别。 转身往回走,我脑海里回想着父亲招手作别的神情,却听到了乌鸦的叫声。抬起头,成片的乌鸦朝着老人树的方向飞,遮天蔽日。 是乌鸦。 那天之后,我哭了好久。恨自己没有照顾好他。 三、美梦 随着“老人回收计划”的实施,它的配套服务“老人之家”一夜间兴起,致力于为即将送去老人树的老人提供最后的快乐时光。 “徐女士,鉴于您的母亲徐兰惠女士退休前是教授,在杏坛享誉盛名,她的积分是一万两千零四点,我们决定给她提供最高级别的服务,保证她在生命的最后三天享受到最大的快乐。如果您母亲没有婚配的话,我们也提供了老人配对服务,说不定就找到真爱了呢!” 一夜间,我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仿佛之前为父亲办理入住手续还在昨天,今天我却成为一名入住者。就好像你原本在袖手旁观,转眼就被卷入其中。 “老人之家”无愧美名,这三天里我被照顾得很好,当然,我并没有接受它的老人配对服务。但是,这几天里,我最担心的却并不是我即将被回收,而是无法看着孙子长大,无法陪伴女儿的余生。 四、迷梦 到了我该走的那天了。和老人之家的朋友们告别后,我、丈夫、女儿一家,踏上了前往老人树的路途。 我靠着丈夫,乖巧地玩弄着孙子的风车。 天气很阴,很闷热。蝉声刺耳。 老人树下的山脚到了,我和家人一一拥抱作别。 和父亲一样,我左手拿着风车,右手牵着女儿,装作对老人树一无所知,说: “曼曼,妈妈带你去上学!……” 然后在老人树下,我和目光呆滞的女儿挥手作别。 他们走了。 成片的乌鸦啸叫着袭来,围着老人树上下翻飞,遮蔽天日。 我感受到自己保持着挥手姿势倒下,成片的乌鸦扑向我,带着它们的利爪和锐喙。 一场夏日的盛宴。 五、梦醒 “叮——” 闹钟的声音将我惊醒,我冲到洗手台前,在劫后余生的恐惧里发现,我还年轻,还有一张富有胶原蛋白的脸,“老人回收计划”,“老人树”等都不过是梦。 我在二十一世纪,世界还未改变,我还未老去,父母也健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存在于21世纪的人。世界还没有变得文中那样糟糕,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都还在,还可以为父母尽孝,无论是多么差的关系,都还有修复的可能,让这个生我们、养我们、将一生心血投入我们的人,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让自己在余生里,了无遗憾,无愧于心。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获奖理由】乍看之下,文章描述了一个荒诞而离奇的故事——满一定年龄的老人被送走“回收”,“我”当年以“社会”的名义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多年之后,“我”自己也被以同样的理由送走。细细想来,这样的荒诞背后折射的其实是社会的真实:我们都有各种各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逃避对年迈父母的责任。等我们真正到老的时候,同样的理由给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也许才能体会当年父母的苦涩。本文获夏季现场决赛特等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