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一样的世界 高绰文（珠海市广东实验中学金湾学校高二） 听过节日中喧哗热闹的市声，嗅过角落里夹缝生存的花朵，抚摸过在发梢轻摇的风儿。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可望而不可即。 在那个初冬，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夺走了我原有的世界。当我再次撑开眼皮，黑暗，空洞，无措。耳边传来低沉的哭泣声，周遭飘来刺鼻的消毒水味，头上迸发的疼痛，提醒着我，这并不是梦境。 我瞎了。 摸索着病床的边缘，我想努力站起，又顺着柜子的边缘，摸到那些人送来的水果、花束。就是来看望病人的，我一下把他们扫到地上，我都看不见，有什么必要送，真讽刺。我又想去上厕所，站起来。腿软，也不知该往哪走，又躺回床上。生气啊，不甘。每次母亲进来，面对一片狼藉的病房，她也不骂我。我甚至能听见她咽下抽泣，总颤抖着问我，还疼不疼。然后又颤抖地笑着，给我分享今天的天气有多好，又说要推我出去走走。 在这平淡无奇却又令我绝望的世界，我生活着。我害怕与人接触，讨厌那明明看不到，却似乎能感受到的异样和同情的目光。我拉着妈妈的手在街道上行走，看不见红绿灯，只听到没有温度的“滴滴”声提醒着我车流的速度，靠着简单的作息规律分辨早晨或是黑夜。我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在暗夜里彳亍，在黑暗的世界里沉沦，任由自己的灵魂在黑暗里飘泊，把自己紧紧锁在阴霾中，不肯踏出一步。 不久后，我被家人送入了盲人学校。入校第一天，一个银铃般的笑声忽然闯进了我的世界。学校里，总是回荡着她的笑声。那是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孩，在盲校已经有些时日了。但我不愿意和她一起疯，我经常将自己封闭起来，她却总是拉着我的手，到处走走，到处触碰。 在不一样的世界中，在她的牵引之下，我慢慢熟悉了盲校的一切。而她就像行走的“一百万个为什么”，一直不停地向我提出问题：“城市的高楼有多高？海是什么样子的？蓝色吗？花很香，长得很美吧？我们身上暖暖的，是老师说的太阳光吗……” 无聊至极！ 我窝着一团火，根本就不想搭理她。对于她的提问，我往往报之以沉默。但是她并不介意我对她的冷漠，依然每天滔滔不绝地给我描述着她的世界。她将盲校的花园想象成属于公主的城堡，她将校舍的小床描述成洒满花瓣的月亮船，她将校园里漫步的流浪猫类比成自己善良柔软的玩伴……她的世界不大，和盲校的一草一木息息相关；她的世界又很大，日月星辰，风花雪月，收眼底，藏心间。 我很久后才知道，她原来是先天遗传就看不见的。她的世界里没有天空，没有太阳，没有绚丽的花朵，甚至连黑暗也没有。因为没有曾经的图景作为对比，她其实压根儿就不知道现在的世界叫黑暗。那一刻我才知道，她所拥有的，只是一个空洞的世界。空洞，比黑暗更可怕吧。 她还是一直拉着我，乐呵呵地在校园逛着。我们都是失明的，我们没有高低之分。慢慢地，我对她卸下了我的武装。我告诉她天是蓝色的，蓝色是一种清凉又治愈的颜色；而海是一望无际的蓝；城市的大楼是耸入云天的；花朵是鲜艳多姿的。她会一直应和着我，我们谈天上的星星，说海边的浪花，翱翔在蓝天的飞机。听到对于她来说新鲜的事情，她不时发出羡慕的感叹声。 一个微雨的清晨，她非要拉着我去她的“城堡”嗅闻花香，她说，有一种花似乎开得正好，很香。我有点不耐烦，但是，拗不过她，便撑起一把伞，和她挽着手来到了盲校的后花园。她牵着我向花园的角落走去，那一瞬，我闻到了特别清新的香味，那气味清清淡淡，但却仿佛伸出了许许多多的触角，在我的鼻腔里来回抚触，拉着我们向香味的源头走去。在没有光明的世界里，嗅觉，好似被放大几百倍。我努力回想，这气息有几分熟悉，好像是栀子花！对，就是栀子花！我不禁加快了脚步，和她一起摸索着到达了花丛旁。 我伸手去触碰，莹润饱满的花瓣，为指尖传递出一种细腻的触感。勾勒出他的形状，它好像就在我眼里，我告诉她这是栀子花，栀子花是绿色的叶，洁白的花，很可爱。她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花瓣，她的手有一点点颤抖，指尖触碰到了我的掌心。淅淅沥沥的小雨继续下着，我们没有再多言语，就这样一起嗅闻着花香，在伞下静默，让自己的身心浸润在这落花微雨之中。 就这样，我们在花丛边，立了很久。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她世界里的认知根本就空无一物，何来太阳和天空，何来栀子花。我忍不住轻声问她，你，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她依然用笑着的声音回答我：“可能我的世界和你们曾经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但是在我的世界里一样有我心里的太阳，我心里的大海，有我想有的一切。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看到过不好的东西。而且我还能听世界，还能闻到栀子花的花香，还能用身体看世界。是不幸也是万幸。” 我的心震颤了。世界本来就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是不一样的，我们心中所想所盼望的，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然而，生而失明的她，却用她温润丰富的心灵，缔造了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是不幸也是万幸。 见过楼宇，嗅过花朵，听过繁华闹市，抚摸过在发梢轻摇的风儿。一切那么熟悉，在这个世界里，可望而可即。 指导老师:吴苗苗 【点评】当一个人眼睛看不见了，她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作者用自己的感知，细腻的笔触描摹着失明后的这个世界，一点点告诉我们这个“不一样的世界”的样子，那个出现在她身边的先天失明的女孩，从来就没看见过世界的样子，“却用她温润丰富的心灵，缔造了属于她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一样是美好的，因为女孩像一盏明灯，照亮了这个世界，栀子花的意象鲜活而美好，喻示了内心的明亮，一个人只要心亮着，她的世界就是明亮的，结尾的揭示如果再明晰到位一些，会更有力量。（李林芳 诗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