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要有中心 写作不能照着随便说的话写,应该加一点儿工,使它又精确又干净,然后照着写。这一回再来说一个写作跟随便说话不同的地方。 两个朋友会了面,大家没事,坐下来闲聊天。从天气谈到春游,从春游谈到一路上看见的新建筑,从新建筑谈到建筑方面的形式主义,从形式主义谈到开会讨论问题也有形式不形式的分别……随便扯开来尽可以没完没了,直到彼此劳累了才算结束。像这样随便谈着的话,是不适宜照着写下来的。要是照着写下来给人家看,人家会问:“你写这些话给我看有什么意思?” 闲聊天本来没有什么目的,随便扯来扯去,当然没有个中心。用笔说话,写给人家看,必然有个目的,因而必得有个中心。要是没有目的,那就根本用不着写了。写的人首先必须想清楚,我为什么要写?想清楚了,那个为什么就是目的,也就是中心。无论写得短,写得长,写得浅,写得深,全都一个样,全都要认清目的,抓住中心。 譬如写封信给朋友,托他代买一本书,托买书就是这封信的目的。写个报告给领导同志,向他报告车间里一个月来的工作情况,报告一个月来的工作情况就是这个报告的目的。写一本书准备出版,把自己的发明创造介绍给同行同业的工作者,介绍自己的发明创造就是这本书的目的。就以上三个例子来说,信的内容最平常,话也要不了多少;报告就复杂一些,也许要写八百或者千把字;书可比较不平常,要说的话也许很多,写下来就有几万字。可是这三件东西有个共同点,都有写作的目的。要写好这三件东西都必须有中心。什么叫有中心?就是所有的话集中在目的上,都跟目的有密切的关系。 就拿最简单的托买书的一封信来说吧。要买的是什么书,为什么自己不买要托朋友买,买到了怎么捎来,代付的钱怎么归还……这些话都跟托买书这件事有密切关系。把这些话写得清楚,这封信就算有中心。至于自己一向喜欢读书啦,读了书有什么好处啦……这些话虽然也成话,可是跟托买书这件事没有密切关系。要是把这些话也写进去,这封信就算中心不明确。从这里可以知道,必须说的话一句也不少写,不用说的话一句也不多写,这才是有中心。 还有一层。话是一句一句说的,写下来也是一句一句写的,这就有个次序问题。哪一句先说,哪一句后说,必须按适当的次序,不能乱来。要是随便拿一句话开头,随便拿一句话接上去,尽管句句话都是必须说的,也还不能算有中心。仍旧拿托买书的一封信来说。要是开头就写“代付的钱多少,我立即汇去还你”,朋友看了懂吗?写来不能叫朋友看懂,这封信还能算有中心吗?从这里可以知道,应该先说的写在前,应该后说的写在后,这才是有中心。 除开闲聊天,咱们用嘴说话也得有中心。你想,当众作报告,能没有中心吗?开会讨论什么问题,轮到发言,能没有中心吗?再就是跟人家接洽什么事情,叙述情况,商量办法,能没有中心吗?咱们平时不大留心有没有中心的问题,这就在必须有中心的场合,说话也不免乱跑野马,杂乱无章,像闲聊天一个样。其实只要事先想一想清楚,我这回说话为的什么目的,就可以抓住中心,有条有理地说的。我们练习写作,要努力做到两点,一点是写下来的话句句要集中在目的上,又一点是一句一句要按适当的次序写。 想清楚然后再写 想清楚然后写,这是个好习惯。养成了这个好习惯,写出东西来,人家能充分了解我的意思,自己也满意。 谁都可以问一问自己,平时写东西是不是想清楚然后写的?要是回答说不,那么写不好东西的原因之一就在这里了(当然还有种种原因)。往后就得自己努力,养成这个好习惯。 不想就写,那是没有的事。没想清楚就写,却是常有的事。自以为想清楚了,其实没想清楚,也是常有的事。 没想清楚也能写,那时候情形怎么样呢?边写边想,边想边写。这样地想,本该是动笔以前的事,现在却拿来写在纸上了。假如动笔以前这样地想,还得有所增删,有所调整,然后动笔,现在却已经成篇了。 这样写下来的东西,假如把它看做草稿,再加上增删和调整的工夫才算数,也未尝不可。事实上确也有些人肯把草稿看过一两遍,多少改动几处的。但是有两点很难避免。既然写下来了,这就是已成之局,而一般心理往往迁就已成之局,懒得作太大的改动,因此,专靠事后改动,很可能不及事先通盘考虑的好,这是一点。东西写成了,需要紧迫,得立刻拿出去,连稍微改动一下也等不及,这是又一点。有这两点,东西虽然写成,可是自己看看也不满意,至于能不能叫人家充分了解我的意思,那就更难说了。 这样说来,自然应该事先通盘考虑,就是说,应该想清楚然后写。 什么叫想清楚呢?为什么要写,该怎样写,哪些必要写,哪些用不着写,哪些写在前,哪些写在后,是不是还有什么缺漏,从读者方面着想是不是够明白了……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有了确切的解答,这才叫想清楚。 要写东西,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非解答不可的。与其在写下草稿之后解答,不如在动笔以前解答。“凡事预则立”,不是吗? 想清楚其实并不难,只要抓住关键,那就是为什么要写。如果写信,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如果写报告,为什么要写这篇报告?如果写总结,为什么要写这篇总结?此外可以类推。 如果不为什么,干脆不用写。既然有写的必要,就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为什么好比是个根,抓住这个根想开来,不以有点儿朦胧的印象为满足,前边提到的那些问题都可以得到解答。这样地想,是思想方法上的过程,也是写作方法上的过程。写作方法跟思想方法原来是二而一的。 怕的是以有点儿朦胧的印象为满足。前边说的自以为想清楚了,其实没有想清楚,就指这种情形。 教学生练习作文,要他们先写提纲,就是要他们想清楚后写,不要随便一想就算,以有点儿朦胧的印象为满足。先写提纲的习惯养成了,一辈子受用不尽,而且受用不仅在写作方面。我们自己写东西,当然也要先想清楚,写下提纲,然后按照提纲顺次地写。提纲即使不写在纸上,也得先写在心头,那就是所谓腹稿。叫腹稿,岂不是已经成篇,不再是什么提纲了吗?不错,详细的提纲就跟成篇的东西相差不远。提纲越详细,也就是想得越清楚,写成整篇越容易,只要把扼要的一句化为充畅的几句,在需要接榫的地方适当地接上榫头就是了。 这样写下来的东西,还不能说保证可靠,得仔细看几遍,加上斟酌推敲的工夫。但是,由于已成之局的“局”基础好,大体上总不会错到哪里去。如果需要改动,也是把它改得更好些,更妥当些,而不是原稿简直要不得。 这样写下来的东西,基本上达到了要写这篇东西的目的,作者自己总不会感到太不满意。人家看了这样写下来的东西,也会了解得一清二楚,不发生误会,不觉得含糊。 想清楚然后写,朋友们如果没有这个习惯,不妨试一试,看效果怎样。 动笔之前和完篇之后 我想,写东西总是准备给人家看的,除了日记和写在小本子上的各式各样的摘记。写东西登在报刊上,不用说,那一定是准备给人家看的了。 我想,既是准备给人家看,就得在动笔之前问问自己,想想人家。怎么问问自己呢?——我这要写的东西值得给人家看吗?我把这要写的东西想清楚了吗?我把先怎么写后怎么写安排好了吗?我这样安排能叫人家充分领会我的意思,不至于引起误会吗?怎么想想人家呢?——看我的东西的是什么样的人?年纪多大?生活环境怎样?教育程度怎样?工作情况怎样?什么是他们需要知道的又是我能够给他们写的?就说这几点,不多说了。 我想,凡是跟别人相关的事,能够知己知彼总有好处,要不然难免做不好。而写东西给人家看正是跟别人相关的事。 我想,写儿童文学也是写东西给人家看,因而前边说的问问自己,想想人家,对于写儿童文学全都适用。问得清楚了,想得具体了,写成的东西总不至于差到哪儿,也许竟是成功之作。 前边说的是动笔之前,现在说完篇之后。完了篇就交出去吗?就寄到报社或是杂志社去吗?如果十拿九稳,确实知道我这篇东西写得不错,当然就交出去,让它早点儿跟读者见面。这就要仔细想一想,什么叫写得不错?我跟读者不碰头不见面。我写这篇东西,读者看这篇东西,光凭登在报刊上的这篇东西,我的心跟读者的心才碰头,才见面。总得做到我写的正是我要告诉读者的,读者得到的正是我要写的,这才够得上说写得不错吧。假如这样,借用工业建设方面的话来说,叫做“一次成功”。但是,据多数人的经验,写东西一次成功的例子并不多。除非完了篇硬是不再看,你再看它一两遍,总会看出这样那样的毛病,对于向读者“交心”有些妨碍。这就不能马上交出去了,还得重新想想,仔细改改,或者请朋友看看,商量商量,直到自己或者朋友再找不出什么毛病了,然后交出去。认真的作者都是这样做的。 写成了东西自己改,或是别人给我提修改意见,是怎么一回事呢?无非以下这些事:没写正确的,把它改得正确。没写明白的,把它改得明白。多写的,把它去掉。少写的,把它补上。这样写见得语气不顺,就换一种语气。写上这个词儿见得不够贴切,就换一个词儿。诸如此类。这好像有点儿麻烦,但是只要想到我跟读者心连心就只靠写下来的这篇东西,自然不会嫌它麻烦了。何况什么事情只要养成了习惯,随它多麻烦也会变得稀松平常,并不麻烦。而完篇之后多看看,再改改,正是写东西准备给人家看的人非养成不可的习惯。那么,写儿童文学的人也要养成这种习惯。 我只就一般写东西说了些话,动笔之前怎样,完篇之后怎样,也来参加儿童文学笔谈会,感到很抱歉。我虽然曾经写过一些儿童文学,实在说不出什么经验之谈。没有经验就不勉强说,请同志们鉴谅我的老实。 我祝愿写稿的编辑的诸位同志思想解放,精神奋发,为繁荣儿童文学而共同努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