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荒凉 张之念(四川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高二) 十二岁那年,在青海的大草原上,我看见两匹马和骑在马上的蒙族人。 马毛很长,马背上只垫了几块布,脸颊晒成黑红色的人在鞍上展翅。“那是儿子马,要参加那达慕的好马。”旅店老板告诉我。转眼,那两匹马便劲风般地掠去,高大得让人瞠目结舌,马腿上块状肌肉紧绷,腿筋根根绽出,马蹄在空中腾起,马搅起草籽和土粒。马上的女人衣着平常,但只一眼,便知道那是腾格里的女儿。他们狂放地飞奔而去,向着不远的青海湖。那里的草滩被波浪搅得破碎,从水湾和草丘脚下延伸出去,蔓延成斑驳不平的深绿,长草尖端泛黄,蓬乱地耸出,又铺展成远方颠簸的原野。 那是很神奇的一番体悟,我永远记得草原如血的火红日落,粗犷的色彩泼洒在无尽的穹顶,整个世界只剩下荒凉的地平线,那里有几个遥远的山包,只听见劲风刮过大片草原,像是暖风不曾吹过的天边。 这样懵懂的震撼一直延续到长大后,直到在蒋勋先生的作品里拣到这样一个词:世纪末美学。 那时的我惊醒:就算生活再怎样饱满,人都是需要荒凉的啊。 人类文明总是在有限中寻求和永恒的联系。生命永远有限,这就是每个生灵注定悲剧的一面,而对于亘古不变的向往和渴求,就总是带有盛大而悲凉的美感。世纪末美学,便诞生于这样无助又无畏的荒芜感。 更小一些的时候,在大连的轮渡上陶醉于色调暗沉的大海。北方的海与南方的海不同,没有了明丽和灵动,多了满怀磅礴的厚朴凝重,我会无由地敬畏,屏息凝神地望着无边的灰蓝色铺展,排开。 就算是现在,回忆起来仍会由衷喟叹。是了,这样的美更能把人引向深沉的思索,你会突然安静下来,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往人类起源流动,那个起点又像是终点,剥去一切粉饰,留下最本源最粗放的灵魂。 《红与黑》中有这样一句话我很喜欢,写在于连的最后一夜,“这脑袋里,从没像在降落之际那么充满诗意”。于连,一个卢梭精神的典型,或者说是注定的悲剧,在奋力往上爬的最后一步,蓦然回到了最本真的自己,重新充满圣洁和诗意。 生命即将一片荒芜,生命即将漫天洁白。 似乎伟大的作家,都能在描写死亡的时候多出一番味道。雨果在《悲惨世界》里写安灼拉富有神圣感的离去,又讲“他入睡,我长眠。同是梦中人,正好相依伴。”优秀的艺术家也是如此。我最喜欢的一部音乐剧的末尾,已经离开人世的绝症少年有一句很美的唱词“望着漫天的繁星,拥抱这黑夜”。在东西方不同的文化中有一点相同——他们走向佛国或是天堂,都是走进无限。相伴的梦中人,怀抱星和夜,最荒凉的终点恰恰又是最幼稚而明净的起点。 我爱石黑一雄口中“父亲是很低的夕阳”;爱边塞诗一句落日长河,坐标轴一般至简的荒芜;爱张晓风在中国海滩上拣着愁乡石的眺望;爱曹雪芹笔下一袭大红斗篷和茫茫雪原;爱李煜舟中寂静的沉默;爱不知见证了多少荣辱存亡的石头城,又醉心于紫禁城朱红色的宫墙…… 胡适先生写过,中国哲学的课题就是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寻找和永恒的联系。我想,年仅二十余岁的先生能写下这些文字,便也不难解释他为什么可以成为极少见的既卓越又极尽纯粹的学者了。 那些寂寞,通透,没落,都像是一个人,一段时光和历史文明的交点坐标,通向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也通向没有界线的远方。 青海草原上有一段极美的高速公路,是那年我们因为错路而发现的。铺天盖地的草原直接从透蓝的天空里倾出,山坡上撒着零落的群羊,牦牛们慢悠悠地横穿过公路,肥硕的獭子高高地冒出一串圆脑袋。妈妈轻声说,我们好像走到世界的尽头了。 真希望每个人都能有这样一次经历,能有那么一瞬间站在你的世界尽头,看见一切结束,然后生命的齿轮又急急地朝下一个新生奔去,看见你心底最原始的野性,看见不经雕琢的诗意,看见饱经风霜的平淡,看见一朵朵花蕾托起万千星云。 指导老师:雷婷婷 【点评】 文章题为“看见荒凉”,意在描述一种原始的、极限的美感。这往往表现为一种崇高之美,大漠荒原,无边海浪,似乎都体现了这样的美感。文章中对景物的描绘也较好地体现了这种美感,从而使景物本身的特点也得到彰显。在此基础上,作者引述了若干名人的观点和话语,进一步说明极限之美与人生的关联。不足之处在于,引述的话语略显生硬,所论述的“荒凉”与“极限”并没有必然关联,而且“末日”“死亡”与美感之间的关系也远没有文章所说的那么简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