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祝 寿 □ 余琴镱（浙江省平阳中学高一） 车一停下，四周的目光便汇聚过来。喜气洋溢在周围，每个人的脸颊都被从棚顶映射下来的红光照得格外红润。离我们最近的一张圆桌坐着今天的主角，也就是我的爷爷，今天是他八十岁大寿。 我照例上前问候，爷爷的嘴角只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从喉腔里低低地“嗯”了一声。或许是因为爷爷常年驼背的缘故，他看起来并不很精神，似乎周围的人比他都要更活跃。原先那些关注着我们的目光，这时也已经回归各自的餐桌。 我是晚到的。我从学校请了假才得以到位，只是错过了一小段开场。我同姐姐一起坐在晚辈这桌，还有一同前来的舅舅。 隔壁桌坐着的是爷爷兄弟家的亲戚，因此我也仅在过年和葬礼时见过他们几面。没有父母在边上指导着我怎么称呼这些亲戚，我是不会主动开口的。既怕尴尬，也觉难堪。碰巧的是，在这一点上我们这一辈似乎都心照不宣，迎头碰上也权当熟视无睹。只有几个舅公会热情地问候几句，所以这几乎成了我和这另外一个家族之间仅存的纽带。当下他们自顾自地享受着美食，谈笑风生。 姐姐正皱着眉头盯着手机，一旁的舅舅正滔滔不绝地谈着投资心得。舅舅给她展示自己朋友圈的那些人脉，高谈阔论着什么企业更有前景；不时又低声耳语，仿佛怕什么天机泄露；间或眯起双眼，笑嘻嘻地端起杯子，灌入肚中。我不禁细细看了看他杯中的液体，的确并非酒精。只是这当今的吹嘘之风，难道已经到了不必喝酒也可信手拈来的地步了么？ 而爷爷那桌，只有母亲与老人们谈论着。这一桌大都是爷爷的朋友，他们都已上了年纪，并不十分愿意讲话，也似乎并没有太好的食欲，只有偶尔几句对话，相视一笑，而已。只是那份淡然，氤氲在空气中的安详是让人觉得那样从容，是卸下所有伪装的修饰之后的赤诚相见。 胡乱加了几筷子的菜后，终于等到了这宴席的高潮。蛋糕端上了饭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长辈们招呼着我们这些小辈去爷爷跟前敬酒祝寿。这时我才见了我那尚年幼的小堂弟。在此之前，我只看到他的餐盘中有扑克牌与手机交替着出现，并未见着食物。自然，也没见着他。他还很小，生得也很秀气。只是他那明媚的眼眸此时还是被那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的，到现在为止，他的目光还没离开过他手中的游戏世界。他自幼便接触电子产品，几乎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他全然不顾周围发生了什么，姑姑有些恼火地命令着，可他，充耳不闻。而那怒火的咆哮几乎盖住了我们唱生日歌的音量，爷爷的表情僵硬着，他木讷地望着我们，目光透过了我们之间的间隙，茫然而忧伤。众人的目光虽是落在爷爷身上，却总不时地投向小堂弟，随即便如触电般地收回，只是眼中自多了份怡然自得的神态。他像个没有情绪的人，安静地承受着属于他的生日。 等到了我敬酒时，爷爷只低声念道：“好，好。”边上的长辈随即把红包递给了我。好什么呢？我不知道。以前我向来是很享受收到红包时的喜悦的，可这一刻，我丝毫不关心。只是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爷爷痛风突发时，在病床上，那苍白的面孔。突然领悟到，母亲在来之前，低声跟我说的“以后没有机会”是什么意思。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我只怕我没有能力，我只怕我错过更多。 随着餐桌上的饭菜逐渐少了，人们渐渐散开了。于是有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打起了扑克。姐姐是有备而来的，今天要一起拍一张全家福。我在一旁期待而耐心地等待着这最后一项活动。只是有几个长辈此时不见了踪影，凑不齐人，就没法进行。爷爷早就安静地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安静地等待着。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先给爷爷拍张个人的，别的后期还可以修上去嘛！”而那几个打牌的男人本就按捺不住，听了这话便如得了解脱，本就扭扭捏捏不时观望着身后的扑克牌，此时便一哄而散。那情形，我记得小学时看别人被罚站也是这般。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我明白我是等不到拍照的时间了。人们已经散了。母亲催促着姐夫送我去学校，怕误了上课。我本还犹豫，只是姐夫不假思索地就要去开车。我没有急着地上车，我不住地回头：只有爷爷依旧没有走动，他背对着身后那群作乐的人群，一言不发地。他的身旁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贺礼。可叫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的失落，那是任凭他的双眼再怎么浑浊都遮挡不了的！那是一种淡淡的哀愁飘散在风中，落在我的手上，却也不知飘向何方了。直到我关上车门，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没有做声，没有动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了。我只觉心如刀割，便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泪水不知不觉间便落下了。在他那眼底的深潭中似乎泛起了一层波澜，但又很快地沉寂下去了。可，那是死寂。 似乎突然顿悟了道家所说的渡劫是什么，能鼓盆而歌的都是万幸。 而我们，或许必定渡不过八十岁这场浩劫。 （指导教师：王 娜） 【点 评】 本文记叙了作者的一段亲身经历，虽是爷爷八十寿宴，但是全文笼罩着沉重、压抑的氛围。作者不厌其烦地渲染来宾的所作所为，使得人情之淡薄，吹嘘之盛行，浮躁之满溢，在文中一一展现。而非空巢老人之精神空巢，则发人深思。语言朴实、情感真挚、蕴味深长。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