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的河流 □ 俞盈盈(浙江省杭州高级中学高二) “你姐姐的手真好看,指尖细细的。”母亲这么对弟弟说。 “其实我手指胖胖的,并不好看,别的同学的手又白又纤长……”我说。 “你的手很像外婆——你的手很像你小外婆的手,你可以去看看,你就是和她一样的……” 我知道母亲本要说的不是小外婆,而是外婆,是她自己的母亲。不知是因为我没有见过外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也便转而言是小外婆了。 后来隔了一段时间才想起来,小的时候,母亲和我坐在厅堂里,正午明晃晃的亮光直直地照射进来,在黄亮的地砖上投出了我们的影子。那时母亲看着我的手影,也说:“你的手真好看。”那时还扎着红花小辫子的我只顾着自己的手影,自以为的确是好看,还不知道这影子并不是自己的影子。我们的影子在橙黄的光里渐渐向东偏移缩减,渐渐和黄亮的地砖一起黯淡下去,沉入夜色,就像我在对自己手影的简单欣赏里渐渐沉入了更多厚重而温暖的情绪一样。 母亲对待小外婆就像对自己的母亲一样。 小外婆术后手臂活动不方便,母亲便天天跑去照顾她。母亲骑着自己的电瓶车,电瓶车上带着她买的菜,每天笃笃地、平稳地驶过半个小时的路。她会去做些什么?给小外婆做饭,打扫屋子,也许更多的是在小外公出门时陪她说说话而已。不管是做什么,我想,她总是很高兴的。 小外婆家有院子,院子中央是棵端正欣然的桂花树,周围还有温婉正直的柚子树,纤细柔软的梅树,还有并肩摇晃的瘦瘦的竹子,藏在西角的高大的辛夷,也有凌霄、月季和向日葵。院子有趣得很,总是吸引我们这一群贪玩的大孩子小孩子。小外婆也喜欢热闹,总是叫几户人家一起过去做艾青团子,做南瓜饼,到了时节来摘枣子、秋葵、樱桃和豌豆角。 这时候去小外婆家,母亲似乎又是不高兴的。 “总是要去?多不好意思的。” “你小外婆活动不方便,要让她多休息休息。” “那么多人要来,我要做饭也累的啦……” 她常常也还是拗不过我和弟弟,又笑着答应了。其实母亲总是笑着去看我们,看小外婆。无论是在厨房滋滋地煎鱼,在枣树下拿着玻璃小碗伸手去够青青红红的枣子;还是和小外婆一起坐在门前的藤椅里,喝放了冰糖的薄荷茶,说说青菜萝卜的三块两毛五六分,或者是品尝那些她平时总是留给我们吃的小点心,这些时候她的高兴并不同于平时作为一个母亲的高兴,而是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的自在的高兴。她对我说:“啊,那个榴莲冰淇淋真的很好吃哎!” 我不知道小外婆和外婆究竟有几分相像,但毕竟是亲姐妹,在她长长切切地唤我母亲的名字的时候,我想,这对于一个二十年没有了母亲的支持的女儿而言,会是一种安心。 也许只是小外婆院子里让母亲安心的风,将她带回了短暂的少女时代。 母亲是家里的长女,为了支持弟弟继续读书,她便辍学打工了。父亲曾开玩笑说母亲是因为常常睡过头才没学好,这时母亲便很不服气地回嘴:“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好得很!哪像你数学才12分……” 我看过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然后发现原来母亲不只是母亲。她原来也曾是少女,会穿着红色的毛衣,擦着鲜亮的口红,也会穿着鹅黄的碎花长裙子,蹲在花丛边,支着下巴微微笑,后来才成为了我的母亲。 母亲不怎么提起外婆,只是每年清明、冬至和外婆的忌辰,都会去那载满了小青松的山坡上,轻轻擦净外婆的墓碑,摆一些饭菜,烧一些纸钱,双手合十。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她很少说些什么话。她对年幼的我说,这里是你的外婆呀。我知道外婆不应当只是一块黑色的石头,而是照片里那个站在水杉下,穿着淡蓝色衣衫的瘦小的妇人。我想,对于母亲而言,当然还有更多更多的难以磨灭的回忆与爱。而当时如何发现了外婆的病,只是大略听父亲讲过,至于求医的艰辛,治疗不效的痛苦,他都没有提及,只是说了一句“也就这样了”,母亲听着,只微微低声“别说了”。 在外公家理旧东西的时候,舅舅翻出了他学生时代的信件和几个文件夹。信件里有很多是母亲给他写的,问他钱够不够用,衣服够不够穿,要他安心读书,要他说说心里话——母亲那时似乎就已经担起了外婆的责任。那一行行淡蓝色的幼稚的圆珠笔字迹背后发生了些什么,如同舅舅那一本用胶水死死封起来的日记一样,是他们舍不得揭开的过往。文件夹里有几张发黄的白纸,上面有些依稀可辨的字迹,说那是外婆的病历记录,墨迹都淡去了。其实我并没有太深的体会的,却有些怅然:那本只有一扎宽的皱巴巴的日记和不足一厘的文件夹,是怎么把几千个日子吞咽下去的呢?母亲在同龄人尚可以肆无忌惮玩乐的年纪里,究竟承受着怎么样的压力呢?常言“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假使母亲在困顿至极时呼喊外婆,其痛苦又如何消减呢? 可实际上,母亲从外婆手心里接过来的东西中,更多的是美好。 我肠胃不好,常常打嗝,母亲告诉我,只要大拇指和中指的指尖紧紧抵住,就立刻不打嗝了。这样过了一会儿,就真的不会再打嗝了。 “这么神奇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我问。 “这个啊,是你的外婆教给我的。” “外婆?是哪一个外婆?” “是我的妈妈呀。”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的样子,似乎总是很坦然。 “你外婆对我很好的,就像我对你们一样。”母亲说。 “那她在你不乖的时候,肯定也是凶巴巴地喊:庆丽啊!这么不乖……”弟弟故作夸张地叫嚷。 母亲作要打他的样子,又笑笑收了手,低头说:“她不会的……” 我常常盼望能够知道外婆是什么样子地。总是听说,听很多人说,外婆很好的。 小外婆也很好的。几个晚辈上高中、上大学都受过她的帮助,读书的时候住在她家里,最后也都有所建树。她对晚辈好,对长辈也好。太太还在时小外婆总是去看望,扶着老人家擦洗身子,换置衣物,后来太太和外婆安稳地睡在了同一片小青松山坡上。太公身体不太好,到冬天总是吃力,老人在病床上挣扎时,是她作为一个女儿最无力的时候。所幸小外婆四季的奔忙总是没有白费,一个个冬天依然能够有太公伴着度过。尽管依旧要不辞辛苦,但是这也是一种安心。 离开家越远,越觉得可以待在父母身边就是安心,可以为他们倒茶捶肩就是安心。曾经引以为傲的独立,竟也会成为一种新的痛苦。为什么会为琐事揪心不已,却不曾想起父亲酸痛的双肩呢?为什么与陌生人交心,却对母亲的唠叨毫不在意呢?无牵无挂的独立,有时却也空空荡荡了。 渐渐地我开始理解小外婆为了延长太公的生命决心的奔波,开始理解母亲会在梦里给故去的外婆煮面吃的举动,开始理解那几张已经空白却要小心收藏起来的病历记录的心思,这是如同饮水一般的不可缺少的依靠,是对于回报恩情的需求。 感恩是代替母亲照顾弟弟,是珍藏温暖的记忆;是对长辈真切的关怀,是浸润更多人心尖的情感。所以感恩本身是具有涌泉相报力量的水流,它汩汩而行,随血脉而来,由血脉继续传承,汇成长长久久的河流。从小外婆到母亲,从母亲到我,感恩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河流,风雨不惧,日月同游。 (指导老师:高 利) 【点 评】 文章语言朴素平实,却又在生动的细节描写中打动人心,步步引领着读者走进这条“感恩的河流”,给人以心灵的洗涤。在这条河流中,通过作者的回忆和思考,我们看到祖辈和小辈们之间对于感恩这一难得品质的传承,让人感动。 (责任编辑:admin) |